Fedor Encke《Portrait of John Pierpont Morgan》,布面油画,1903年
对绝大多数美国人而言,J.P.摩根(John Pierpont Morgan)是傲慢蛮横的富豪统治阶层的化身:惊人的大块头、肿胀的酒糟鼻、列车射灯般的黑眼睛,让人无胆直视。收藏家,是这位在金融界叱咤风云的人物“不起眼”的标签之一。不过仅凭买艺术,他已能位列美国艺术史……
“此人权势熏天,从不觉得别人会有什么权利。”上世纪最重要的艺评家罗杰·弗莱(Roger Fry)在家信中这样评论摩根。说这话时,弗莱刚刚拒绝了大都会博物馆馆长助理的职位,而向他发出offer的人正是彼时该馆董事——J.P.摩根。
罗杰·弗莱《Self Portrait》
摩根更为人熟知的身份是美国著名银行家、摩根财团第二代掌门人、金融寡头、“世界债主”。他发家于“镀金时代”(The Gilded Age)——这时,美国的工业与技术得到前所未有的发展。短短几十年内,其工业总产值就超越英国成为世界第一大工业强国。
吉伯尔特·斯图尔特《华盛顿肖像》,布面油画,76.8×61.4cm,自1795年开始绘制,藏于大都会博物馆
在此期间,艺术界发生了两件值得关注的事:一,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于1870年成立,董事阵容正是镀金时代狂热的佼佼者们:金融巨富、生意人、律师、市政官员……二,J.P.摩根的产业向钢铁、铁路等领域渗透,认购各国国债,成为世界头号金融大亨。同时,其人生步入最后的20年,目光转向了艺术。
大都会博物馆自1873-1879年的建筑体,位于纽约西14街128号
面对如今“世界三大博物馆”之一的大都会,人们恐怕无法想象世纪之交的它有多么贫瘠。1904年,摩根任大都会董事长时已67岁。他的征途是宏伟、远大的境地。因此对于弗莱的拒绝,摩根表示无感。
或许,生意场上的大风大浪也令其完全注意不到这些“小细节”。随后,大都会博物馆的收藏重点因其到来发生了巨大改变:从早期的“复制品和二流艺术品”真正转向“老欧洲”们手中的珍藏与伟大的精品原作。
弗拉·菲利普·利比《Portrait of a Woman with a Man at a Casement》,木板蛋彩画,61.4×41.9cm,1440年,藏于大都会博物馆
桑德罗·波提切利《The Annunciation》,木面蛋彩画、金,19.1×31.4cm,1485-1492年,藏于大都会博物馆
老彼得·勃鲁盖尔《The Harvesters》,木板油画,119×162cm,1565年,藏于大都会博物馆
摩根在大都会“一手遮天”,强大的掌控欲蔓延到艺术领域。这对起步阶段的博物馆显然奏效。他首先为机构“剔除所有不达所知标准的藏品”,接着命令所有人“在未来的岁月,必要时以最高形式,在前所未有的气氛中,满足机构的藏品征集。”而后,这位董事找到了罗杰·弗莱。后者拒绝了第一份offer后,又在摇摆不定中接受了对方再次递来的橄榄枝。他成为大都会博物馆的绘画部主任,并负责欧洲艺术的征集。
在该时段,美国艺术尚且匮乏,百万富翁们感兴趣的是购买,而非创造。摩根的登场将猛烈地催化此现象。
乔凡尼·贝利尼《Madonna and Child》,木板油画,88.9×71.1cm,15世纪80年代,藏于大都会博物馆
和弗莱想象中一样,给摩根做员工并不好受,与金融版图同时滋长扩张的是其蛮横的做事风格以及不近人情的性格。弗莱曾描述过自己上司征件时的状态:摩根经常自己拍板买东西……甚至懒得通告其他董事或馆长。后者只能快马加鞭地筹款,为其付账。
摩根要的是宏图霸业,他的武器是极具压倒性的霸道与蔑视。“如同一位君王”,弗莱抱怨道。与之同步的是摩根可怖的征集操作,正如他所说:“当我能连锅端的时候,何必为一件小玩意儿费劲?”所以在20世纪初,他以飓风般的气势“洗劫”了艺术史,将欧洲艺术品一股脑卷回了“家”。
伦勃朗《The Small Lion Hunt (with Two Lions)》,纸本蚀刻,15.4×12.1cm,1629年,摩根共拥有伦勃朗蚀刻版画超过300件,此幅购于1905年。
贝多芬《G大调小提琴与钢琴奏鸣曲作品96号》,手稿,摩根共拥有音乐手稿超过700件,此作购于1907年。
摩根还厌恶讨价还价。他通常的做法是问交易商花了多少钱买进,然后在此之上加价10%至15%成交。如今仍在大都会博物馆占据一席的加兰收藏(The Garland Collection)就是这样来的:1901年,长期展出于该馆的加兰收藏被画商约瑟夫·杜维恩(Joseph Duveen)以50万美元买下。大都会曾一度希望作为捐赠收藏这批瓷器。于是在杜维恩消费的次日,摩根拜访了其画廊,以60万美元买回整套收藏交还大都会,并指使这位画商替机构填补其中的缺项。
摩根因加兰收藏登上《New-York Tribune》报纸,1902年
此人的确自我意识旺盛,以至于“在很多方面缺乏感知”。这包括但不限于他疯狂地“买买买”,令博物馆的运营费用直线上涨,财政赤字成为家常便饭。然而,摩根又总是那个拿出支票数额最大以填补空缺之人。且他为大都会带来的宝藏也不可小觑,那是其征集到的最好藏品:拉斐尔的画作《科隆纳祭坛》、基督教圣礼织锦挂毯、亨切尔装饰艺术收藏……
拉斐尔《Madonna and Child Enthroned with Saints》,木板油画、金,172.4×172.4cm,1504年,由摩根捐赠,现藏于大都会博物馆
Mummy of Artemidora,罗马时期,由摩根捐赠,现藏于大都会博物馆
另一方面,弗莱的工作也收获颇丰。达·芬奇的素描《老人头像》、雷诺阿的肖像画《夏庞蒂埃夫人和她的孩子们》,以及波提切利、乔凡尼·贝利尼等艺术家的精品皆被其逐一搜集购得,这构筑了大都会馆藏的重要一角。
达·芬奇《Head of a Man in Profile Facing to the Left》,纸本,11.7×5.2cm,1490-1494年,藏于大都会博物馆
雷诺阿《夏庞蒂埃夫人和她的孩子们》,布面油画,153.7×190.2cm,1878年,藏于大都会博物馆
好景不长,弗莱无法改变摩根,亦无法全然蛰伏,因此长期处于“精神内耗”的状态。1909年,他离开大都会,重返英国艺术界;而摩根的收藏则进入了最后时期,其人生走入倒计时,或许他也意识到了大把年华已逝。一切将变本加厉。
J.P.摩根从不是某一流派的忠实追随者,他甚至收藏过达·芬奇的笔记本、叶卡捷琳娜二世的鼻烟盒、莎士比亚所著《第一对开本》(First Folio)。在其“百科全书式”的藏品中,绘画所占不足5%。一次,他在给姐姐玛丽·彭斯的信中披露道:“希腊古董我已收集得差不多,现在正在搞埃及古董。”
摩根收藏的《福音书》,购于1901年,藏于摩根图书馆
丁托列托《Portrait of a Man》,布面油画,127×101.6cm,1600年,藏于摩根图书馆
梵·高《Two Cottages at Saintes-Maries-de-la-Mer》,芦苇笔、棕色墨水、石墨,47.4×31.5cm,1888年,藏于摩根图书馆
一年中,摩根有三个月都在大肆旅行、购物。很快,其住宅就放不下堆积如山的艺术品了。1900年,他买下纽约东36街的一栋建筑,为其收藏打造了一座文艺复兴风格的图书馆。五年后,该馆成立;2006年,由建筑师伦佐·皮亚诺(Renzo Piano)操刀扩建,直至如今其仍是纽约的地标性博物馆——摩根图书馆(The Morgan Library & Museum)。
摩根图书馆外部
摩根图书馆内部
而在1912年,其离开人世的前一年里,摩根花在买艺术上的钱已达到6000万美元(相当于今天的10亿美元)。一位一生都在建立稳定财务结构的银行家,将超过50%的收益用于收藏艺术品,这已不是单纯用占有欲旺盛可以解释的行为——或许,他的目标是建立一个艺术品帝国。
此迹象在其生命的末期才草蛇灰线般显露。1913年,摩根的健康状况日益恶化。没有确诊任何绝症,或许是来自竞争对手的压力,或许是投资建造的“泰坦尼克号”的沉没,心灵折磨令其困顿疲乏。
Gerard ter Borch the Younger《A Young Woman at Her Toilet with a Maid》,木面油画,47.6×34.6cm,1650-1651年,由摩根捐赠,现藏于大都会博物馆
在弥留之际,摩根的身边仍是这样一番景象:在他下榻的罗马大酒店外,无数艺术品交易商、古董收集者、小商贩焦急地等待其出现,妄想最后一次将作品出售给他;而在房间内,摩根向儿子断断续续地交代了遗言:“对我的藏品做适当的处置……使它们永远供美国人民使用,供他们娱乐。”接着,摩根留下了人生中的最后一句话:“啊,我要爬上山了。”
米开朗基罗《Annunciation to the Virgin》,黑色粉笔、雕刻笔,38.3×29.7cm,1545-1550年,藏于摩根图书馆
再后来,摩根的儿子杰克·摩根向大都会博物馆捐赠了约7000件艺术品,又向沃兹沃斯艺术博物馆(Wadsworth Atheneum Museum of Art)捐赠了约1300件作品;摩根图书馆被完善保存,运转至今;一些作品被卖出,在流转中成为无数机构的珍藏……
最终,摩根强悍的身影被定格在艺术史中。有人评价他是“嗜血的恶魔”,有人认可他为金融界“最后一位泰坦”。毁誉来自外人,在历史薄薄的一页纸里,显得无足轻重。
Frank Owen Salisbury《Portrait of J. P. Morgan》,布面油画,123.5×100cm,1934年
正如收藏家约翰·约翰逊(John G. Johnson)对他的评价:摩根的意志如同超强的自然力,仅靠人类无法改变或施加影响;摩根待人处事的方式伤害了很多人的自尊心,但他的自尊心却包含远大抱负,超越人们看到的单纯的虚荣。这种抱负若是让美国文明与其所推崇备至的欧洲文化并驾齐驱——摩根做到了。
(文章来源:时尚芭莎艺术)